我們的春節：家國、生命與信仰
來源：孔子研究院作者：房偉 2025-01-29 21:49
春節是中華民族最盛大、最重要的傳統節日之一，古人常稱為元正、歲旦。關于它的起源，有“臘祭說”“巫術儀式說”“鬼節說”等不同說法。歷史上的“春節”，主要是指立春節氣。對于今天的中國人而言，“春節”則指農歷的歲首，標志著新年的真正到來。2024年12月4日，中國申報的“春節——中國人慶祝傳統新年的社會實踐”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這意味著“春節”在世界范圍內得到了更廣泛的傳播和認同。
春節的主題是辭舊迎新，產生了種類繁多的儀式性活動，文化底蘊深厚。歷經歲月演變，春節始終體現著中國人修齊治平的家國情懷，積淀著中國人報本反始的生命意識，承載著中國人天人合一的人文信仰。
若要問春節期間中國人心中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答案一定非常明確，那就是回家。每當春節臨近，“有事沒事，回家過年”就成為中國人最大的共識。無論身處何方，在一年將盡之時，大家鄉愁如一，都會習慣性地踏上回家之路，縱然千山萬水，即使路途漫漫，但人們依然會遵循內心的召喚，在中國的廣闊大地上有序流動。之所以說是“有序”，因為目的地只有一個，那就是朝思暮想的家。當吃到父母做的可口飯菜，當親人一起品嘗熱氣騰騰的餃子時，人們的成就感、幸福感和歸屬感便得到了全面的滿足。
回家的感覺真好，當身心得以徹底松弛下來，剩下的便是在“忙年”中盡情體驗豐富多彩的年俗，尋找曾經擁有的年味。在中國民間，傳統春節一般持續時間較長，從“臘八”起一直到正月十五元宵節，甚至有些地區要到農歷二月初二才算結束，其中的高潮時段，當然是除夕和正月初一。除夕上午，家家戶戶都會忙著貼福字和春聯，火紅的福字，喜慶的春聯，既是對過去一年的總結，也是對來年的美好期盼。為凜凜冬日帶來陣陣暖意,烘托出濃濃的新春氛圍。晚上，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餃子,看春晚，當然孩子們最開心的，還是燃放煙花爆竹。只有聽到連綿不絕的爆竹聲，才能讓人們真正感受到年的氣息。大年初一的第一頓餃子一定是素餡的，寓意全年清凈、平安。初一早上，大家還會三五結伴地去拜年。這時長輩們會向晚輩派發紅包，不在于金額多少，更在于體現對年輕人的祝福和期待。
自古以來，中國人就重視人倫，并以家庭為核心開展出一系列的社會關系，“家”因此成為中國文化中最基本的倫理單位。可以說，“家”是中國人認知世界、理解世界的基本模式。傳統中國的政治社會結構還呈現出“家國同構”的特點，其基本框架即如《大學》所言從“修身”到“齊家”再到“治國”最終到“平天下”，這種政治倫理體系把個體、家庭與國家凝結為一體，塑造了中國人的家國情懷。
家國情懷是個人對家庭、國家的認同和熱愛，這種樸素的情感聯系集中體現了中國傳統的價值理念。春節的最大魅力也就在于，它不僅僅展現著親人間的團圓相聚，更意味著個體對家的責任和守護，對國的擔當和祈盼。于是，在春節祝福語中，我們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說到：“祝福家人，祝福祖國。”同樣地，在春節期間史詩般遷徙的背后，在全社會歡樂嘉年華的背后，是一句句擲地有聲的“你回家，我留下”，是一個個普通人舍小家保大家的堅守，這“去”與“留”、“舍”與“守”正是家國情懷的生動呈現，家庭夢想的實現與國家民族的命運也就這樣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
祭祖是春節期間最具儀式感的禮俗。無論古與今，不管貧或富，各家都有這樣的傳統。坐落于曲阜的孔府是被朝廷冊封為“衍圣公”的孔子嫡系后裔居住的府邸，歷史上，這里形成了程序完備、內容豐富的春節禮儀，其中祭祖正是重頭戲。對始祖孔子的祭祀屬于國家禮制，大年初一、正月十五時會在孔廟照例進行。此外，在除夕之夜，衍圣公還會帶府上諸人到家廟、報本堂、祧廟、夾室、慕恩堂等處祭拜祖先，這些地方分別供奉著不同年代的孔氏祖先，比如孔府內的報本堂用于祭祀衍圣公孔思晦和本代衍圣公的祖父至五世祖及夫人，由于“親盡而祧”的禮制，衍圣公孔克堅一直到本代衍圣公六世祖及夫人則會在祧廟進行祭祀。據記載，除夕祭拜時，供桌上擺放著十大碗供菜、兩盤饃、三杯奠酒、兩支蠟燭，衍圣公和夫人分別跪在供桌前磕“辭歲頭”。
春節祭祖是中國人探尋生命根源的一種獨特方式。我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這是人類潛藏心底的永恒追問。人只有知曉了自己的來歷與歸處，心靈才可得到安頓。《禮記·郊特牲》中講到“報本反始”，“報本”即報謝生養之恩德，“反始”即不忘生命之始源。對祖先的祭祀讓我們相信，自己的生命是從遙遠的祖先那里繼承下來的，又將向著未來不斷延續，有限的個體生命由此獲得了永恒。同時，由于個體生命承載著家族的價值，所以每一個人都必須善待自己的生命，讓生命呈現出飽滿的狀態，自覺肩負起家族延續的責任。春節祭祖的背后，體現的正是這種對生命本源的心靈回歸。
祭祀本就是一種信仰活動，但在中國文化的語境下，這并非是依靠外力、拜倒在神佛腳下的宗教信仰，而是一種以人為本、人文化成的人文信仰，它既能夠促進個體自覺地提升道德修養和精神追求，又可以增強其為眾生服務、為社會奉獻的責任和擔當。我們祭祀祖先，在緬懷和感受祖先之德的同時，更是為了讓每一個人都能切實擔負起維護人倫向善的使命。在科學技術極大消解祭祀神圣性的今天，中國人的春節祭祖仍然得以存在，根本原因也正在于此。
除祭祖外，春節期間的祭祀通常還包括祭天、祭灶等，種類眾多。以衍圣公府為例，其年節祭祀的神靈包括火神、花神、喜神、財神等等，比如，光緒十八年（1892）大年初一的上午，衍圣公孔令貽就曾迎喜神、拜關公，他還將此事記錄了下來。此外，孔府“安懷堂”內供奉的“白胡子仙人”被認為保佑著府內的平安，而每年除夕夜，衍圣公也都會前去祭拜。諸多祭祀并行不悖，恰是人文信仰的一個旁證。當然，代表精英文化的“大傳統”與代表民間文化的“小傳統”在春節祭祀中的融合，更是將中國文化的包容性特質展現地淋漓盡致。
祭祖過后就可以吃年夜飯了，大家圍坐爐旁，在美食與歡聲笑語中等待新年的到來，還有的甚至終夜不眠，以待天明，人們稱為“守歲”。蘇軾有詩言：“兒童強不睡，相守夜歡嘩”，這正是對當時守歲情景的描述。守歲在于順應時序的交替和天地之道的轉換，期待來年吉祥如意。中國人喜歡把天與人配合著講，錢穆先生就曾指出，天人合一論是中國文化對人類最大的貢獻。如此看來，“春節”的存在顯然也是符合自然節律、順應自然時序的。所以，感悟天、地、人相貫之氣，追求天人相合之境，回歸內心的安寧，也是我們在春節里的一種選擇。
作者：房偉，孔子研究院副研究員、禮樂文明中心副秘書長、山東孔子學會副秘書長
編輯：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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