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四維世界”與治理理想
來源:光明日報作者: 2025-08-09 15:01
《老子》在獨創的無限時間、空間里,以“人”“物”“事”一體的“全宇宙式”“元”思維“網狀”結構模式,將理論與實際結合、理想與現實對照,建構了一個系統、立體的關于宇宙、自然、社會、人生的“四維世界”——“道的世界”“自然世界”“現實世界”“心靈世界”,闡述了“圣人之治”的美好理想。
“四維世界”的內涵
“道的世界”里的“恒道”,“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老子》第一章,后引《老子》皆不出注),“先天地生”“混沌”“恍惚”?!暗馈笔恰拔锘钡?。不僅“自本自根”(《莊子·大宗師》),且為“萬物之始”“天地之根”。“道”又是“人化”的?!拔岵恢湔l之子,象帝之先”,為“萬物之母”?!暗馈薄凹刨饽猓毩⒍桓摹薄1旨盒?,顯得孤獨。這是希望侯王以“道”為榜樣,卻得不到響應。感嘆“吾言甚易知,甚易行,而天下莫之能知,莫之能行”?!暗馈本哂袩o私性、普遍性、包容性、兼愛性,以“生生”性,體現創造性、生命性、永恒性、奉獻性?!暗馈钡摹盎迸c“不自生”,相反相成?!暗馈鼻屐o無為,有著“周行不殆”循環往復性?!暗馈钡摹疤摗薄办o”“素”“樸”“柔”“弱”,尤其是“不爭”之類特性,給世人,重點是侯王示范,樹立榜樣?!独献印芬环矫嬲嬲劇暗朗鞘裁础?,著重強調“如何想”,特別是“如何做”才是應該遵循、秉持的合理的常規之“道”,陳述了理想的“自然”“無為”的“圣人之道”,也說明了“什么是不道”。
“自然世界”以“天地”為核心,主要突出“天地相合,以降甘露”風調雨順,“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陰陽和諧,“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一視同仁,公平對待,突出天人合一。自然界最大的特點,是在周而復始的運動過程中,“自化”而“靜”。換言之,“靜”是萬物之“根”?!胺蛭锸|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復命”。在動蕩不安的社會環境里,《老子》迫切希望學習自然界之“靜”,使社會由戰亂之“動”,變為安定之“靜”,很好把脈了時代病痛之“根”。
“現實世界”指人間社會?!独献印纷顬殛P注的現實問題,聚焦在侯王因“欲”而“爭”而“亂”。整部《老子》,突出追求“為腹不為目”的“圣人之治”理想。要通過“修之于身”“修之于家”“修之于鄉”“修之于邦”“修之于天下”。以道德自覺,心靈凈化,“不欲以靜,可以為天下正”。如此,“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
“道的世界”“自然世界”“現實世界”都統攝在“心靈世界”里。要達到個人自我內心和諧、人與人和諧、人與自然和諧,建立一個和平安寧、秩序井然的“圣人之治”美好世界。為此,《老子》將“邏輯”“理性”與“想象”“詩性”結合,將對民眾、社會命運之問的宏大敘事,與宇宙無限性詩意比興結合,構筑了一個完整表達思想的“道模型”圖:
道←→(象帝之先)(先天地生)(自本自根)(天地之根)(混沌恍惚)←→無(萬物之始)(無之以為用)←→天門(眾妙之門)(玄牝)←→一(萬物之母)←→有(天地人)(有之以為利)←→天之道(功遂身退)(利而不害)與圣人之道(愛民治國,以正治國,為而不爭)←→自然(本來如此、應該如此、果然如此)與無為(有為而不強為,不亂為,更不妄為)←→圣人之治(小國寡民)←→安平太(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大順(民莫之令而自均)。
這個雙向互動、自我圓滿結構,自上而下,是由抽象原理一步步具體化;自下而上,是從具體形態追溯到理論根源。
“圣人之治”的理想化形態
《老子》創設的“四維世界”里,重點以現實世界為關注對象。其以“心靈哲學”,構筑了如何解決現實問題的“《老子》方案”,設想了“圣人之治”社會理想。全書以“道”始,以“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為而不爭”終,主體集中論述如何實現“圣人之治”。這種材料結構安排,既體現《老子》思想的邏輯,更體現追求的目標。
《老子》多達25章言及“圣人”,隱含多重寓意。一是“道”的化身、代言,是將理想擬人化、形象化,是《老子》隱喻象征體系里的重要組成;二是盼望侯王們像“圣人”一樣,能“尊道而貴德”,體“道”行“德”;三是為包括侯王在內的全體民眾,樹立了看齊的榜樣;四是寓理想境界,主要體現為“天長地久”的社會穩定,國泰民安,“長生久視”的人生圓滿。實現“圣人之治”理想,最重要的是要做到“去彼取此”選擇。當務之急是消除“師之所處,荊棘生焉”慘象?!独献印分詫覍曳Q道“水”,就是因為“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其次要“絕圣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見素抱樸,少私寡欲”。要“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圣人之治”的理想化形態,是第八十章集中描繪的天下太平、百姓和樂,世風、世情、世象都美好,人性、人心、人情皆淳厚的“小國寡民”。但《老子》并不是主張國“小”民“寡”,而是強調諸侯王不應為了滿足膨脹的野心與私欲,為了使國“大”,使民“多”,無休止爭戰殺伐?!笆膊鳌辈皇恰安挥谩?,而是要“有之以為利”。“使民重死”的前提,是人們在安定社會環境里,可以自由自在,幸福活著?!安贿h徙”不僅指不流離失所,而且以此為樂土。“雖有舟輿,無所乘之”,安土重遷?!半m有甲兵,無所陳之”是對和平的期盼與祈求?!笆姑駨徒Y繩而用之”之“復”,指喚醒“善”的人性,喚醒對亂世現狀的反思,對自身行為、命運的關注。面對戰亂不已的現實,倒不如回歸如“嬰兒”般簡單質樸,天真無邪,適宜人生存的“結繩”時代!“甘其食,安其居,美其服,樂其俗”,指豐衣足食,安居樂業,民風淳樸,精神愉快。侯王要明白“知足者富”,“知足之足,恒足”?!爸恪眲t“知止”,“知止,所以不殆”,最重要的是“不爭”。如此,“我無事而民自富”。自然、社會、侯王、民眾,形成一個休戚與共的“命運共同體”。相反,沉溺于“五色”“五音”“五味”“馳騁畋獵”,貴“難得之貨”,皆為惡“俗”。“以兵強于天下”而“樂殺人”,則為最大惡“俗”,故“兵者,不祥之器”。在寧靜社會環境里,“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半u犬之聲”成為祥和安逸的聲響化、標志化體現。只有在和平穩定情況下,物質豐裕,心情舒暢,才能實現“民至老死”的正常結局。同時,“民至老死”也包含著對“天長地久”的“長生”向往、企羨。在戰亂年間,“老死”成為不可企及的奢望,充滿“人之生也脆弱”哀嘆?!袄纤馈迸c“重死”相呼應,有著因果關系。在和平年代里,珍惜生命,留戀家園,不愿流徙并能“老死”,故“重死”;既“重死”,能“老死”;要“老死”,需“攝生”?!吧w聞善攝生者,路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用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不是遇兕虎不會被害,前提是“不遇”;不是打仗不會死,前提是“不被甲兵”。“重死”側重生命觀念,“攝生”強調生命過程美好,“老死”則為目標。“重死”“老死”“攝生”三者合起來,構成《老子》“長生”的生命觀及生命意識、哲學,體現著完整生命學說。“不相往來”指“民”雖分屬異國,卻不發生沖突,“兵無所容其刃”。不是互相隔絕,而是相安無事,和睦共處,誠信相待,常來常往。
“小國寡民”是對純樸人心的呼喚,對和平生活的向往,對和睦社會的期盼,對和諧世風的憧憬。我們再觀照當時諸侯競相追逐“霸道”,導致“春秋無義戰”,造成“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孟子·離婁上》)的可怕情形,就會更加深切體會到《老子》的深刻寓意。也正是基于此,《老子》作為永恒的經典,常讀常新,歷久彌新。
(作者:裴登峰,系廣東科技學院通識教育學院教授)
編輯:宮英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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